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蝶戀花(一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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蝶戀花(一)

這句話頓時讓陸時卿噎住,她發現自己竟反駁不了。

“說得好。”李長風鼓掌,語氣裏滿是讚許之意。

蝶衣扯了扯嘴角,轉身回到竹屋。

她正坐在桌邊擦拭渡厄,突然耳朵一動,手驀然頓住。

不消片刻,屋外傳來一陣腳步。

竹屋大門敞開,來人進屋後便駐足門口,仿佛在安靜註視她。

蝶衣舉起手中劍,手腕輕旋,劍身隨之扭轉。

白色劍光明晃晃掃過她面上傷疤,游走,停在來人的面上。

劍身清晰地倒映來人眼上白綾,還有其下恢覆些許血色的薄唇。

是他。

蝶衣依然背對身後之人,繼續擦拭渡厄,“怎麽只你一人,那兩條小尾巴呢?”

聽到這個稱呼,李長風不禁莞爾,“他們回師門覆命了。”

“你怎麽不回去?”

“在下心中尚有一些疑惑未解,想請教姑娘。”

一定又是關於宋聽瀾的。

“先打一架再說,打贏了我便告訴你。”蝶衣二話不說,提起無垢便朝著他的眉心刺去。

為了不破壞屋內陳設,李長風足尖輕點,負手飛身退至院中。

蝶衣的軟劍緊追不舍,像一條毒蛇死死咬住獵物。

感受到劍氣襲來,李長風堪堪側臉避開,劍光斬斷幾根青絲,飄落在地。

見他落了下風,蝶衣手下攻勢愈加猛烈。但很快,她就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,眼前之人只守不攻。

“出招!”蝶衣皺眉喝道,隨後朝著他站立的地方拍了一掌,逼他出手。

淩冽掌風襲來,李長風急急後撤幾步,方才所在之處在蝶衣的一掌之下,震起萬千落葉,撲簌而下。

他倏地伸手一探,指尖夾住其中一片竹葉,頓了頓,還是彈指射出。

“咻!”

破空而至的聲響讓蝶衣彎唇,他終於出手了。

但下一秒她就笑不出了。

側身避開時,蝶衣不小心踩到落葉,腳底一滑。驚呼過後,身體不受控制地向前傾倒。

她正要以掌擊地,穩住身軀時,肩膀卻撞上一個堅實的胸膛,伴隨著淡淡的蒼蘭香,一只胳膊環過她的身子,正好壓在她的胸上。

壓得她喘不過氣。

“轟”地一下,蝶衣面色瞬間紅得像是熟透的蝦。

平日裏她再如何淡定,不過是個十七歲的姑娘。正值妙齡,胸前早已發育得沈甸甸的,從未有男人碰過此處。不對,別說是碰,哪怕是有調戲的想法也會被她打得鼻青臉腫。

可現如今……

蝶衣擡眼看向身側,發現攬住她的人也是同樣面色通紅,甚至能感受到他的呼吸凝滯了一瞬。

似乎意識到她的目光,李長風終於反應過來,匆忙松手,連連退後數步,眼看著再退便要出了院門。

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奇怪的氛圍。

蝶衣穩住身子後,清咳一聲,趕緊找個話題,緩解此刻尷尬,“對了,你之前想問什麽。”

聽到這句話,李長風面上紅暈漸漸消退,沈默半晌後終於開口,“師父他上次離開,是什麽時候?”只有知道宋聽瀾的離去時間,他才好繼續打聽找尋。

“三年前。”蝶衣沈吟片刻,繼續道,“這一次離開的時間好像比之間都要久。我習慣了他的不告而別,便沒註意。”

李長風不自覺向前一步,語氣中帶了幾分殷切,“那他這次離去前可曾留下什麽書信?”

“書信……”蝶衣捏著下顎,搖頭道,“沒有。不過,他走之前給我帶了話本子,是我央求許久的孤本。這本書早已被我翻得起皺,也沒見上面留下什麽信息。”

李長風好似突然想起什麽,溫聲道:“這書,能否借在下看一眼。”

這書有蹊蹺?蝶衣暗自思忖,轉身走向竹屋,沒走一會兒,她似有所覺放慢腳步,驀然回首。

只見李長風硬生生收回擡起的腳,站在原地。

於是她倒著走了幾步,發現自己走了幾步,李長風便跟著退幾步,始終與她保持不多不少,正好十步遠的距離。

蝶衣:“……”

明明被摸是她吧,為什麽反倒他像是受了委屈的小媳婦,避她如避洪水猛獸。

不再捉弄李長風,蝶衣扭頭進屋,挪開床上枕頭,抽出底下的孤本“唰”的扔向門口。

雙指夾住話本後,李長風快速翻過書頁,突然頓住,撚起其中一頁,以火符上的三昧火虛虛燎過。

隨後他將話本扔還給蝶衣,道:“這上面的字是不是不同了。”

蝶衣倏地眼睛一亮,一邊翻轉話本來回打量,一邊對他說道:“果真有所不同,你是如何做到的?”

隨後她喃喃道:“我竟漏學了術法……”

“說來話長。”李長風笑著搖頭,並非是她漏學,只因這術法是他與宋聽瀾之間的秘密。

當初他還未失明。在修習傳音符時,想到門內患有聾啞病癥的道友無法修習此術,便根據傳音符的特點自創了這種障眼法。

這種障眼法通過以指為筆,能夠隔空在對方的紙上書寫文字,不僅如此,文字在書寫完畢後會消散得無影無蹤,只有用門中的火符燎過之後才能重新顯現。

唯一的缺點是紙張在書寫後會粗糲幾分,而肉眼幾乎不可見。只是他當時尚且年少,自制的障眼法維持不了幾瞬,便只將它告訴了師父宋聽瀾。

可惜,沒過多久他便瞎了眼睛,再也無法看見書上文字,而宋聽瀾也不知所蹤,此法也就不了了之。

如今,他沒想到還能再次遇見此法,而宋聽瀾果真將此法改良。

可是師父給蝶衣留下書信,卻並未告訴她解開障眼法的方式,說明這封信就是為了等他到來,師父這麽做一定有他的深意,所以是為了什麽……

念及此,李長風恨不得能立刻恢覆光明,他切切道:“上面寫了什麽?”

蝶衣清了清嗓子,將信中內容念出聲。

“蝶衣,見字如晤,展信舒顏。”

“當你看到這封信,說明長風徒兒已與你相逢,看來天意不可違。”

看到這,蝶衣詫異地挑眉,掃了李長風一眼,隨後繼續念道:“當初你曾多次問起我,你從何處來,為何山下的孩子們都有父母,而你卻沒有。”

“每每這時,我都左顧而言他,於是你便打趣我就是你生父,為了逃避責任而不肯認你。”

原來自己還有這麽調皮的時候,蝶衣“噗嗤”笑出聲。

對了,當時宋聽瀾怎麽回她來著,好像是摸著她的腦袋,一板一眼道:“蒼天為父,大地為母,你是大自然的饋贈。”

對,就是這麽敷衍她的。

蝶衣接著往下念,“其實並非我有意隱瞞,而是怕你被仇恨湮沒。”

“當你還是孩童時,我尚且能安慰自己,我教你一切,待你有自保和反抗之力時,再將所有事情一五一十告訴你。”

念到這,蝶衣終於意識到不對,她不敢停歇,繼續往下念,甚至加快了語速。

“可當你愈發長大,我內心就愈發掙紮,你是一個獨立的人,該有知情的權利。”

“可依你的性子,我又擔心你會因此走上覆仇之路。我曾見過太多人被仇恨蒙蔽雙眼,走上不歸路,變得面目全非,下場慘烈。”

我知道!蝶衣在內心咆哮道。秦子恪因仇恨反噬而自爆的慘狀還歷歷在目,可是宋聽瀾信中的覆仇究竟是怎麽一回事。

“於是,我便將這一切交給上蒼。若你沒遇見長風,便能在什麽都不知道的情況下,遠離仇恨,無憂無慮,自在安穩一生。”

“若你遇見了長風,發現這封信,我就將一切都告知你,畢竟,有他助你,我也放心。”

不,宋聽瀾錯了。以她的性子,哪怕沒有遇見李長風,也註定了無法無憂無慮,自在安穩一生。

“十七年前,我跳下山崖,墜入東海,醒來時,發現自己已隨著海水飄至漁樵村。當我爬上到荒山,想t再次一躍而下時,一陣嬰兒啼哭聲打斷了我的舉動。”

“哭聲從一旁的亂葬崗傳來。我循著聲音,終於找到了來源。它來自一具女屍的腹部,女屍已經斷氣數月,腹部被利刃劃破,隱約能看見嬰孩頭部聳動。”

“那小嬰兒吸食了亂葬崗穢氣已然成為半個鬼胎,正在啃噬母親內臟,於是我強行剖開女屍腹部,將她取出。”

“奇怪的是,那時的我心存死志,當懷中抱著沈甸甸的新生嬰孩,聽見她大聲啼哭時,心裏卻流過一絲異樣的感覺。”

“小家夥分明小小的,竟能爆發出如此巨大的啼哭,如此有能量,如此有生命力。我突然不想死了,心中仿佛升騰起一股莫名的情緒,後來我才知道,那情緒名為牽掛。”

“我抱著她,越看越歡喜,可我總不能一直叫她小家夥,正當我苦惱如何喚她時,一只不知從何而來的紅蝶突然吻上她的傷疤。”

“直到紅蝶在她額角隱沒成蝶印,我才意識到這它就是傳說中往生蝶。”

“相傳它是幽冥彼岸花中孕育而出的花靈,萬餘年才有一只。靈蝶離開一旦花朵,便會擇良主而棲,除非主人身死,否則不會易主。”

“我當下便有了主意,就喚她蝶衣罷。”

“蝶衣,意為蝶翅,也意喻輕盈的花瓣。”

“願她在這世間一生輕盈,不為凡俗所累。這確實是個很好的寓意。”

“可在我這裏,蝶衣還有另一層意思,它意喻化繭成蝶,是蛻變,是新生。不僅是她的新生,也是我的新生。”

“‘蝶衣。’我輕聲喚她,小嬰兒立馬止住啼哭,哪怕面上血跡斑斑,那雙黑漆漆眼珠子,在暗夜裏熠熠生輝。”

“從前我總對她說,‘你是大自然的饋贈’,可她不置可否,其實我並未信口胡謅。她的確是大自然的饋贈,否則往生蝶怎會不引自來。”

“後來我為嬰兒系上骨鈴,悉心收養。”

“是的蝶衣,那個嬰兒就是你。我一意孤行,私自動用禁術將你覆活,讓你成了半人半鬼的離魃,未曾問你是否願意,不知你是否怨我。”

“無論你怨我與否,我都必須要告訴你一件事。”

“我曾說過,大多數壽終正寢的凡人會入六道輪回,但求仙問道之人不可,像我等修道之人若死去,那便是身死道消,再無輪回可能。”

“道,陰陽有序也,萬物相生相克。既已問道修仙,欲求長生,便有代價。本來如此,從來如此,向來如此。”

“而那些生前被折磨害死,死前執念怨氣極深之人,會成為厲鬼,且執念越深,厲鬼越是強大。你的母親便是其一。”

“厲鬼若不及時加以渡化,便會成為孤魂野鬼,或游蕩世間,或為禍一方。我已勉力一試,可惜,她執念遲遲未消,無法被渡化。”

“我只好將她暫時鎮壓在荒山西南角的一棵千年桃樹下,立了一座無名墳。我想,解鈴還須系鈴人,蝶衣,只有你能解開你母親心中的執念。”

“對於長風徒兒,我唯有一句,不必刻意尋我,天涯路遠,有緣定會相見。”

“希自珍衛,至所盼禱,宋聽瀾。”

話本不停顫抖,最終從蝶衣手中滑出,“啪嗒”一聲掉落在地。

臉上涼涼的,她伸手一抹,掌心濡濕,原來不知何時早已淚流滿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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